作者:林辛乐

一百五十八

  父亲第二天从文登赶回来,你到公交车站接他,但是没有遇到他。听开摩的的小王说:“刚才看到林叔了,见了我也没打招呼,眼神直勾勾的。”

  父亲家都没回,医院太平间,没能见到妹妹最后一面,是他莫大的遗憾。你无法想象父亲见到妹妹遗体后恸哭的样子,只是看到他回到家里时,走路踉踉跄跄的,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。孙姨因为她母亲病重,需要照顾,父亲是自己一个人从文登赶回来的,一路上内心不知受了多少煎熬。

  母亲去世后两年半,你参加了妹妹的葬礼。这个葬礼更为简朴,医院太平间外搞了个简单的遗体告别。来向妹妹告别的,除了家里的亲人,还有徐大爷一家、周涛和志波。妹妹的朋友郭保秀也来了,她为妹妹买了束鲜花,还专门为妹妹缝了一个小枕头。你见到她时,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。妹妹还有很多朋友,从未见过面,你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,没法通知。其实你知道,妹妹也不想让她们来,她不愿给别人添麻烦,她只愿活在她们的美好记忆之中。

  那是年金秋普通的一天,树叶开始泛黄,路上洒满了纸钱,你护送着妹妹离开,离开这个她无比留恋的世界。耳旁回响着妹妹经常和你说起的那句话:“我不奢求老天什么,只求让我简单的活着,在家喝着茶,听着广播,就心满意足了。”而现在那个“听着广播就很知足”的小燕子已经悄悄地离开了,老天对她很苛刻,连这点要求都没能满足她。

  “我曾经以为生命还很漫长/也曾经以为你还和以前一样/其实我错了/一切全都变了/就在你转眼的一瞬间/我听见你说/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/一切欢笑烦恼都将会逝去”曾经和妹妹无数次听这首歌,而此时你内心的感受才是那样的真切——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一切欢笑烦恼都将会逝去。妹妹的遗体被推进那个火炉的瞬间,你听到一声大哭,那是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
  几天来,父亲在你面前表现得很平静。你一直以为父亲并不是很悲伤,但是这声惨烈地哭声让你理解了父亲。自妹妹住院以来,你陪伴妹妹的时间较多一些,你找到了一种既是哥哥又是父亲的感觉,甚至把父亲都“忽略”了。其实,相比父亲而言,你才陪伴了妹妹多久?

  从出生开始,每一个孩子身上都凝聚了父母的心血和无私的爱,这一点在你六年后成为一名父亲后感触颇深。父爱是博大而厚重的,在小燕子身上,父亲倾注了24年的疼爱。尽管她是个残疾人,但是父亲从不嫌弃她,把她当成手中的“宝”,一次次带她去看病医治,每天吃完晚饭带她出去遛马路。妹妹的衣服几乎都是父亲买的,即使是临走时穿的这件,父亲也在商场里挑选了半天。那个时刻,你明白了,父爱,终究无法替代。

  再次来到胜北陵园,工作人员都已经对你很熟悉了,他们按你的要求,把妹妹的骨灰安放在母亲的旁边,那是妹妹的遗愿。你对着母亲的遗像说:“妈,小燕一直说你在这里太孤单,她现在来陪你了。”

  从陵园回到家时,却发现父亲不见了,亲戚朋友们帮着找了半天也没找到,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难道是父亲脑子受了刺激?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?这个时候,父亲能跑到哪里去呢?

一百五十九

  天色很晚的时候,父亲回来了。

  “爸,你去哪了?一家人都在找你。”

  “我去找领导了。”

  “找领导做什么?”

  “我去和他们说说你妹妹残疾抚恤金的事儿……”

  妹妹从20岁开始享受父亲单位发放的每天2元钱的残疾抚恤金,但是这笔钱从年开始不知因何故没有发放。父亲一直想去找领导问问,你都拦住了,领导们对你们家庭这么照顾,没必要为此事再去给人家添麻烦了。没想到这个时候,父亲的脑子好像是受了刺激,竟然为这事儿去找领导了。

  “爸,领导怎么说的?”

  “领导讲了很多政策,我没听懂,他还说,对你们家庭够照顾的了,没让你儿子去作业队见习……”

  “那你怎么说的呢?”

  “我说,什么照顾啊?一个学法律的大学生干水井工已经两年多了,他队上见习的大学生都走了两拨了……”

  你一听,坏了!父亲平时见领导都很客气,不这样说话的,也许真是悲伤过度,说这话太冲了!领导听了,后果肯定很严重。

  妹妹去世后一周的一个下午,你在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,是个陌生的声音,说是公安分局的局长,要找你父亲。你说父亲不在。他说,找你也行,你和你父亲抓紧来分局一下,找你们有事。

  长这么大,还是第一次接到公安局的电话,而且还是局长打来的,会是什么事呢?听口气也不像是“传唤”你们。父亲回家后,你和父亲抓紧时间赶到了你家附近的那个公安分局。

  那是一栋四层的办公大楼,大楼外面挂着闪亮的警徽,让人感到一种威严。一进一楼大厅,就看见有几个带铐子的人正蹲在地上,面带凶色,估计是刚被抓到的小偷。见到他们,你一下子想起了初中毕业那年偷你家车自行车的那些人。你心想,这是什么单位啊?一进来就觉得紧张。

  局长给你和父亲泡了杯茶,消除了一些你的紧张情绪。局长见了你父亲很热情,他以前认识你父亲。他对你说:“你是学法律的吧?你父亲单位领导向我们推荐了你,我们这里刚调走一个接警员,想把你借调过来。你愿意来干吗?”

  你问局长:“接警员,就是接电话的吗?”

  “嗯,是的,虽然是接电话,但是要根据报警情况,处理很多事情,你有法律专业知识,应该能胜任。在公安局工作和采油队有很大的不同,不但要肩负很大责任,而且有时还有生命危险。”

  局长说的很严肃,听他这么说,你联想到一楼大厅那几个小偷脸上的凶色,心里倒有些犹豫了。

  “那,局长,将来进了公安局还能辞职吗?”

  此话一出口,你就想扇自己的嘴巴子,怎么问这么弱智的问题!局长也在诧异地看着你。

  你进一步解释说:“我一直在复习律考,一直想当个律师……”

  局长看你面露难色,就说:“这样吧,你们先回去考虑一下,下周一再给我答复吧!”

  走出这个公安分局时,你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仿佛又走到一个分岔口,而你这种新的机会和选择实际是妹妹用自己的生命带给你的。你推理了一下,如果妹妹不去世,父亲不会去找领导;如果父亲不去找领导,领导也许不会考虑你的去向问题。可问题是,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,你从小做梦都没想过当警察,你能当好一名警察吗?究竟是继续在原单位复习备战律考呢,还是到这个单位当一名接警员?

  路往何处走?你又陷入一片迷茫。

一百六十

  从小时候起,警察给你的印象就是那些穿绿色制服、戴大沿帽的人,虽然《便衣警察》曾经风靡一时,但你只是记住了那首脍炙人口的主题歌《少年壮志不言愁》,对警察这个职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。刚毕业时,那个拾金不昧的警察老哥屈伟倒是让你对警察有了很好的印象。在原来的单位,你每天都在想着什么时候离开,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要走到一条从警的路上去,你戴着个眼镜,文文弱弱的,怎么看都不像个警察。

  回到家里,关于自己的去向问题,你咨询了很多人,包括队上的陈指导员和自己的小舅。小舅比你大十来岁,他从小跟姥爷学会了摄影,在离你家不远的镇上开了个规模挺大的照相馆。他和你母亲的感情很深,你母亲去世后,他对你的关心仍一如既往。

  小舅小时候就喜欢“舞刀弄枪”,当警察曾经是他的梦想。他劝你说:“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!你是学法律的,进入公安也算是专业对口,比你在采油队待下去要强!尽管是临时借调,但只要你好好干,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!”

  陈指导得知这样的消息也是喜出望外:“早就盼着你有个好去处了!到了那里,你的很多才能都能发挥出来!一定要去,等你调走时,队上给你送行!”

志波知道了这个消息,那叫一个羡慕。“当警察多好啊!我们队上周围那些偷油的人平时最怕那些警察了,你要是当了警察,可给我长脸了!以后同学们有什么事打找你就行了!”

  在众人的劝说下,你心中也有了主意,不管前面还有多少挫折和磨难,毕竟这条路离你的专业更近了一步。周一一大早,你来到分局找到局长说:“我愿意来分局工作!”局长看你这次态度挺坚决的,满意地点点头:“要有思想准备,在这里值班也挺苦的,一值24小时,回去等通知吧!”

  回到自己的岗上时,刘班长和同事们已经知道了你要走的消息,纷纷向你表示祝贺。你说:“只是暂时借调,要是干不好,没准还回来呢!”

  刘班长乐呵呵地说:“怎么可能呢?你咋能干不好?我早说过你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的,有人还不信!小林,将来飞黄腾达了,可别忘了我们啊!”

  “怎么会呢?两年多来,我家里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,你们对我这么照顾,我一辈子都会记得!将来我和玲结婚时还请大家去喝喜酒呢……”

  平时在岗上的日子不算难熬,干完活儿和大家聊聊天,很快就到下班时间了。但是自从大家知道你要走了,都不让你干活了,你在岗上闲了下来,左盼右盼等着通知下来,感觉时间过得真慢啊!

  此时,律考复习你也学不进去了,因为给妹妹陪床耽误了大半年的时间,你决定放弃年律考,休战一年,等进入公安后再说。玲支持你进公安,但还是劝你继续参加律考,梦想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!只有考上律师,似乎你们的团聚才更有希望。但是,年这一年,经历了这些磨难,你的心实在是沉静不下来了。

  老天似乎是在磨练你的性子,苦等了一个礼拜,终于等来矿上的通知,让你下周去分局报到。队领导要设宴为你送行,但是父亲执意要请客,感谢队领导们对你的关照。那场酒,队上的领导和师傅们看你的眼神和平时都有点不一样了,他们说了很多祝福的话,你不住地敬酒,也不住地点头,好像自己中了“举人”一样。

  父亲那晚喝醉了,你和孙姨把他扶回了家。躺在床上后,父亲又哭了起来,那泪水不知是喜悦的还是悲伤的?妹妹去世后,你能感觉到,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,你能迈出这一步,正是他多少年来所期盼的。

一百六十一

  年9月30日,就在国庆节的前一天,你迈进了这个悬挂着警徽的单位。你的岗位在四楼——分局的接警服务台,这是分局的一个窗口单位,这里有一群刚从警校毕业、和你年龄相仿的年轻人,来到他们中间,你想起了一个词儿:如沐春风。

  由于你初来乍到,需要先熟悉业务,跟班学习。第一个教你学习业务的是个小伙子,姓徐,比你小三岁,本想给他叫“小徐”,可人家是“师傅”,叫人家“小徐”不合适,别人都喊他“大法”,所以你也喊他“大法”。大法长得很英武,说话很幽默,几句话就能把别人逗乐了,但是一瞪起眼来,就能让人感到一种威严。你心想,长成这个样子才像个警察。那时的大法正在谈恋爱,他女朋友打来电话时,他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的,十分温柔体贴,看到他在恋爱中陶醉的样子,你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。

  大法见到你特别热情,中午就张罗着从楼下饭店点了几个菜,为你接风,让你有种“受宠若惊”的感觉。那是你进入分局吃的第一顿饭,你记住了大法的热情豪爽和他点的那道名菜——豆瓣鲫鱼。后来,你找机会回请了大法和同事们,也点了那道“豆瓣鲫鱼”,你觉得楼下那个饭店,就这道菜做得最有特色。

  接警服务台主要工作就是接电话,接听各类警情,然后转给分局相关的业务部门去办理。虽然只负责接警,不负责处警,但是一听到电话铃声响起,内心还是有种莫名的紧张,不知在哪个角落又发生了什么样的紧急情况。“你好,,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?”有警必接,有难必帮,警察要像雷锋一样,局里要求每个接警员都要微笑接警。你回家对着镜子反复练这句话时,练着练着自己就笑了。从水井工到,生命中总是有很多奇迹发生。你打电话给老大介绍自己的新工作时,他也被逗乐了。

  业务熟悉后,你被安排和一个叫大伟的小伙子一起值班,一值24小时。大伟和大法年毕业于同一所警校,身体素质很好,他处事低调而沉稳,工作能力很强,对于各种复杂的警情,总能应付自如。他平时对你很照顾,晚上值班时总是守在电话旁边,坚守“第一线”,让你在一旁休息。在这些素质很高的同事们中间,你逐渐失去了一个大学毕业生的“骄傲感”,甚至感觉到了自己与他们的差距,你决定珍惜机会,从零学起,从头做起。

  你们的“头儿”是指挥中心的副主任,姓王,你们平时都不喊他“王主任”,而是喊他“王哥”,这全是他个人魅力使然。在工作上他对手下的六个“兵”严格管理,严格要求;在生活上他对六位兄弟姊妹嘘寒问暖,关心倍至,就像一个大家庭里的老大哥。在这个集体里,只有王哥是正式民警,他比你大四岁,毕业于大庆警校,属于科班出身,干过刑警和治安,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。其他人虽然也是警校毕业,但暂时还没有录为正式警察,所以大家都特别羡慕王哥那身“九九式”藏蓝色警服。王哥穿上那身警服特别帅,有点像《公安局长》里面的主演。有一天你忍不住借王哥的警服穿了一下,回家给父亲看。父亲把你从头看到脚,乐呵呵地说,还蛮像呢,就是戴着个眼睛,文绉绉的,坏人见了你也不会害怕。

(未完待续)

  这是70后东营作家林辛乐的心灵自白,和一般自传体小说不同的是,作者遭受了更加残酷的青春,更加严苛的命运。如何面对命运的碾压?如何做出人生的取舍?书里提出了自己的答案。收听《岁月有痕》有声小说版,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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